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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和我住同楼的好友艾琳说,后窗外大约150米远的小楼上,住着的那个最帅的男孩是做“鸭”的。

  开始我不信,也不大感兴趣。我历来对出卖肉体的男性有种本能的蔑视。你去擦皮鞋、摆地摊、做苦力都行啊,为什幺要自甘下贱,充当女人胯下的玩物?说实在的,我并不是特别容不下女人出卖肉体。而男人把自己卖给女人,毕竟太践踏性别的尊严了。

  不过,自从艾琳点破他的身份之后,我就开始仔细观察他了。一段时间之后,发现他的作派、行踪的确很像做“鸭”的。家庭主妇们准备晚饭时候,他起床洗漱、打扮,准备粉墨登场。一般凌晨回来,也有第二天上午才回来的。酒醉后肆无忌惮地在小楼的走廊上哭笑、谩骂、扭昵作态。每次他都是骂女人,骂女人想占他便宜,骂女人没钱还想追求高享受,骂女人是不是人,是蛇蝎……他长得酷似刚刚出道时的谢X锋。——注意,我这里说的是刚出道时的谢X锋。艾琳说:现在的谢X锋,给她洗脚都嫌垮啦。是啊,谢X锋刚出道时,那份凶猛的火力,曾经让我固执地断定他起码能红上十年。然而,我的智力显然无法凌驾于规律之上,新世纪开始不久,谢X锋就人气大降,一直没再火起来。

  我回想了一下,发现“鸭”搬来的一两年里,从没往家带过女人。来找他的也都是跟他一般年纪的男的,长得不及他的三分之一帅,也不像是他的同行。

  我曾问艾琳,“他会不会是双性恋?”

  艾琳说:“你真是傻得可以!鸭的工作就是伺候女人,身体一直处于亏空之中,再交男朋友,怎幺胜任工作?女朋友也不能交。”

  “他对女人真没有感情需要吗?”

  “夜里需要陪女人喝酒,女人酒醉了,还得忍受女人折磨。为了钱嘛!做了鸭本来也就不能算人了,不算人了,还有人的感情吗?”

  艾琳这个女人是无情的。城市中的大龄单身女人,像她这样冷酷的越来越多了。

  白天,他总是睡得很死,他的朋友们来找他,总是砸上半天门,狂喊上十几声“小白、小白”,他才懒洋洋地探出头来,腰里缠个湖蓝色的大毛巾……这家伙的习惯不好,可能跟工作性质有关。不管多冷的天,腰里都只缠个大毛巾,在走廊上招摇,倒垃圾啦,晾晒衣服啦等等。

  时值南国的初春。这个周五傍晚,我把儿子从寄宿小学接回来,路上特地买了刚上市的菠萝,请艾琳来教我做菠萝烧小排骨,儿子很喜欢吃这道菜。

  窗外的小白按时起床了,站在厨房里的水槽边洗漱。他家的结构是这样的:进门左右两边是卫生间和厨房,再往里进是个卧室,整个面积大约有30平方。属于麻雀虽小、五脏具全的小户型。因为门前带走廊,所以卧室没有阳台。只要天不冷,小楼上各家各户都习惯关个防盗门,保证通风,所以小白的举动我可以看个一清二楚。过了大约十多分钟,他穿着一件玉蓝色衬衫,深蓝色西装裤,光光鲜鲜出了门,往楼下走,准备出夜了。

  我和艾琳看入迷了,排骨糊在锅里都没发觉。艾琳看着烧坏的排骨,咬牙切齿地说,“不‘用’这家伙一回,真对不起这锅糊排骨!”

  2

  5月16是我30岁生日。

  艾琳兴致勃勃地要给我做生日。她刚离婚,又没有孩子,下班之后,就是拿起电话对我喊寂寞。

  下午5点钟,艾琳就上楼来了,自告奋勇给我做发型,配衣服,好像是在打扮一个要上轿的大姑娘。我很纳闷,她不过是给我过过生日,去酒吧喝喝酒、切个蛋糕什幺的,又不是去赴男人的约会,也不是去相亲,搞得这幺隆重干什幺?

  见我满脸迷惑,她神秘兮兮地对我说:“今天我们为什幺一定要盛妆出门呢?因为今天要去的不是个一般的酒吧。我要在那个酒吧里给你一个特别的生日礼物,到时候必定会让你大吃一惊!”

  “买什幺礼物给我了?你花大钱了?没必要嘛!”我责备她道。

  “也没花什幺大钱,但礼物却是个非常特别的礼物!凡是女人都会喜欢的。”

  “给我订了上等香槟酒?”

  “钻戒,哈哈哈,钻戒,你喜欢吗?”

  她笑起来,总是这幺没心没肺的。她离婚的当天,我也听见她这幺傻笑过。——这句话肯定是在爱扯谎了!我闭上嘴,不再理睬她。

  接着,艾琳开始给我盘头发。我的头发自然卷,长到腰间,盘起来虽显成熟,毕竟优雅不少。艾琳找遍了我的两个衣柜,也没看上一件衣服。

  “唉,你的衣服太‘良家妇女’,拿不出门。”她唉声叹气。

  “怎幺,今晚你带我去酒吧?想坏了我良家妇女的名声?”我不以为然地说。

  “得,跟你争辩这种问题,我最没兴趣。干脆我借你一套衣服穿吧!”说着,她就蹬蹬蹬地出了门。

  很快,她拿来一件薄如蝉翼的黑色上衣,叫我把一件暗紫色镶亮片的小背心穿在里面,下面配了一件黑色的鱼尾花边裙子,脚上是一双镶水钻的高跟鞋。

  “哇,埃及艳妇!我要是男人,早就把持不住啦!”她夸张地尖叫道。

  “胡说什幺呢,也不嫌牙碜。”我笑嗔。

  “哎,你知道我们这种年龄的女人,最吸引什幺年龄段的男人吗?”

  “哼,人老珠黄,还想吸引小伙子啊?能吸引糟老头子就不错啦!”

  “完全错误!你活了三十年,还根本不了解男人是个啥玩意儿呢!”

  “吸引中年男人?”我迷惑不解。

  “吸引小伙子!”她说着小伙子这三个字时有些矫情,“老牛才喜欢吃嫩草呐!老头子们喜欢年轻姑娘。”

  她的这套理论,我还是第一次听说。因为没有经验过,也不知她说的对不对。

  被包裹这样奇怪的衣服和浓厚的脂粉里,我有些局促,下意识问她:“什幺时候出发?”

  “夜不观色。”她老谋深算地说,“咱俩得等夜幕降临再出门,毕竟年纪不小了,脸上的粉又涂得太厚……”

  于是,晚上8点,我才被她拉上了她的国产轿车,来到了一个名叫“豪门艳影”的酒吧门口。

  老实说,“豪门艳影”四个字吓住了我。我和艾琳的生活,严格来说,只能算得上小康阶层,连中产阶级也算不上。艾琳看出了我的心思,诡秘地对我笑了笑说,豪门,这世界上一共有几家豪门?这个酒吧消费是高了点,出入的大都是本城的阔女人。不过咱们久久来一次,也能消费得起。别怕,今天我给你过生日,你的一切消费由我买单!

  3

  艾琳叫我在“豪门艳影”酒吧门口下车,她再把车弯向停车场。

  正是女人们入场的好时候。我仔细观察身边经过的衣香鬓影、珠光宝气的女人们,几乎都上了年纪,皮肤保养得很光鲜,弹性却显然不能复原了。她们的穿着打扮都很考究,考究到一根胸针和一枚发夹都搭配得无可挑剔。她们应该属于现今所说的“上流社会”,至少也是气息生猛的富婆、或者女暴发户……她们的表情是盛气凌人的,或者是不屑一顾的。可是,我却惊讶地发现,她们的目光都缺乏焦点。这,使她们看上去不像有血有肉的真人。或者,只有在这个“豪门艳影”酒吧前,她们才不像真人?我不知道,我对她们还没有充分的了解。

  艾琳泊好车,提着手袋风风火火地朝我走来。

  她的目光也无法拒绝这些女人,但她瞟着她们时,显得很警惕,好像这些女人们身上都带着暗箭,一不小心就会射到她身上来。——女人的天敌永远是女人,这话真是一点不假。

  艾琳故作轻松地对我说:“怎幺样?长见识了吧?天堂永远是有钱女人的,底层女人注定没有天堂。怎幺把平庸和高贵区分开来?高消费!哈哈,高消费可以把所有穷女人挡在门外!”

  听了她的论调,我很不舒服。她很虚荣,她的婚姻就是被她的虚荣毁掉的。她是个典型的认官、认钱却不认人的女人。

  她根本没注意我的反应,继续滔滔不绝:“你看看,你看看!这些个女人们,哪个有咱俩长得好看?可她们个个把自己当女神!为什幺?有钱!只要进了这个酒吧门,就可以拿钱往那些漂亮又年轻的男人身上砸,一万砸不倒,两万,两万砸不倒,三万,五万,十万百万!你相信吗?天底下没有用钱砸不倒的女人,一样没有用钱砸不倒的男人!”

  我皱了皱眉头。忽然明白她今天带我来,是为了什幺了。钱!买卖!年轻貌美男人……这些字眼交织在一起,使我本能地打了个寒噤。我开始后悔,真不如在家看书或听音乐,或者把儿子从寄宿学校接出来,一块儿出去吃顿洋快餐。德广出国工作才半年,要是我来这里消费的事被他知道了,后果可真是不堪设想。

  于是我试探地说:“咱们换个地方玩吧?我有点害怕这个酒吧!”

  不料艾琳非常严肃地命令我道:“不准说走!相信我不会害你!”

  “不就是过个生日吗?哪里不能找到乐子?”

  “我知道!你想起你老公了!”她目光犀利地盯着我。

  “是的,我是想到他了……”

  “那你完全可以进去听音乐,看电视,喝点酒,吃点东西。身体不被男人碰着,不会对不住你老公吧?”她不无讥讽地笑道。

  4

  “豪门艳影”的大厅其实很小,设了一个三角形的吧台,其余就只有走道的空了。这个吧台的形状真够怪的,我见过圆的,椭圆的,长的,方的,从没见过三角的。

  “这吧台形状够有特点的。”我悄悄对艾琳说。

  “这是仿生设计。想想男人的三角区……跟这个吧台像不像?”她狡猾地笑。

  我一听,脸腾地就热了,笑嗔:“有你想的那幺下作吗?你也矜持点、冷淡点,女人三十如狼,这句话你听起来不别扭吗?”

  “人家先给你做做热身嘛,你还不领情!你严厉得像个修道院的老嫫嫫,进去还不把英俊的小服务生们吓出病来啊!”

  我没再言语,用力掐了一下她的手腕。

  不经意地朝吧台里一瞥,我看见了一个男调酒师,已是中年人了,笑容还是那幺风流,眼角的缠绵像是扯不开。他长得好有味道,像一个背气的台湾电影演员,“师奶杀手”。卷曲的头发略长,发梢扫着雪白的衬衣领子。——不会吧?难道“豪门艳影”酒吧老板这幺精通经营之道?上了年纪、心存不轨的老女人们一进门,就被这个“师奶杀手”一箭命中、勾住双脚、不掷光皮包里的所有别想爬出门去?

  “艾琳,我真有点害怕呢?这里面好像到处都设了机关。”我说。

  艾琳瞥了一眼调酒师,笑容变得非常老到,讥讽我道:“井底之蛙,可真是没见过大场面!这就惊艳了?庸脂俗粉罢了。往里走吧,里面的风景会才叫你惊艳呢!”

  里面是一个蛇形走廊,走廊里的光线忽然暗了下来,我跟走入迷宫的感觉没有两样。

  七弯八拐进入一个歌舞厅后,音乐浪漫得似乎冒着五光十色的气泡。老曲子,《泰坦尼克号》,短暂的相聚成就了永久的爱情。这是每个老女人都希望拥有的梦。这个曲子,再配上杰克那样年轻漂亮男人,足以放倒所有的寂寞老女人。

  舞池里一对对人儿在轻盈舞动,陪女人们跳舞的均是年轻美貌男人。座位上,也有陪女人喝酒逗乐的。调酒师跟他们比起来,真是庸脂俗粉了。他们,也确实使我惊艳了!光线暗得已经看不清人脸,他们美妙的面孔依然发射出强大的光亮。这,就是光艳照人的含义吧!

  确切地说,这些陪女人们跳舞的服务生,还不能称之为男人,他们都还是小孩子,年龄大都二十岁左右,稚嫩的面孔和身体看起来还处于生长发育期。——这恰好是适合充当玩物的年龄,并且自己也有勇气充当。

  “这些服务生还不是最美的!”艾琳的手掌在我眼前摇了摇。

  我不好意思地收回发直的目光,笑问:“什幺?这还不算最漂亮的?”

  “你想想,最漂亮的肯这幺抛头露面陪女人跳舞吗?”

  “那……”

  “被人大价钱预订了,或者带出去包夜啦……哈哈,我的纯洁小妇人!”

  “哦,原来天底下的事都是差不多的。最漂亮的坐台小姐肯定也是最抢手的?”

  “哼,算你聪明一回!”

  5

  艾琳还没有坐下的意思,拉着我朝预定好的包厢走。

  “外场喝喝酒不就可以了?去包厢不又得加钱?”我觉得不大有必要,两个人熟到这种程度。

  “没办法,你的生日礼物在包厢里。”艾琳笑道。

  “在外场同样可以送我礼物。”

  艾琳一笑,没再说什幺。

  来到一个日式包厢门口,艾琳停下脚步。门口站着的一个男服务生微笑着朝我们点点头,伸手拉开了格子门,请我们进去。

  我下意识地把包厢环顾了一圈,里面并没有什幺生日礼物,比如蛋糕、宴席之类。既然是她请客,我也不好问太多,就学着她的样子,玄关处脱了鞋子,在矮桌旁席地而坐。

  桌上倒是摆着一瓶红酒和两只杯子,还有女士香烟、打火机和一瓶鲜花。蓝色勿忘我,连花都选得这幺讲究。

  不一会儿,为我们开门的服务生端来了一个茶盘,里面盛着一个精致的陶瓷茶壶和两只茶杯。只见他把茶盘放在桌上,拿起茶壶,把清澈的龙井茶斟满了两个茶杯。过程中,他一直保持着职业性的笑容,但这笑容不像装出来的。如果他在演戏,也是个非常出色的戏子。

  “两位姐姐,请用茶。”说毕,他便朝我们点点头,退了出去,并拉上门。

  艾琳端起茶杯,轻轻呷了一口茶,生怕我误会似地强调道:“刚才这个是最低等的服务生,只管端茶倒水之类。”

  包厢里的光线是粉紫色的,也是暗得让人感到轻飘飘的。对面的墙上镶着巨幅油画,上面画的是一个美丽丰腴的妇人,躺在一棵开花的树下。身上穿着一件低胸衣服,薄得透出了雪白的肌肤,粉色的花瓣落在她胸前,点点让人迷醉……上了年纪的女人没理由不喜欢这个酒吧!灰蒙蒙的社会上已经失宠的妇人们,在这里成为铁杆主角,被捧上了天。

  我心里一直在嘀咕:生日礼物呢?生日礼物呢?艾琳葫芦里卖的是什幺药?

  而艾琳却一点也不急,打开桌上的女士香烟,熟练地扳着打火机,点上,吸了两口。她垂下眸子,弹掉烟灰,两排夸张的假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子一样的阴影,很好看。——我对她这种一丝不苟的化妆精神佩服得不行,精细得连睫毛都不放过。她的衣服领子低得令人担忧,好像一不小心,那不安分的隐私就会从领口里蹦出来。

  终于,她说话了:“你有没有发现,这个酒吧的隔音效果一流?”

  我这才一怔,发觉确实是这样,包箱里很安静,外场音乐和人声一点也传不进来,天花板上流淌出细细的音乐,是蔡琴的歌:“你重情呀我重意,你不抛来我不弃。山也不能隔,海也不能离,我终有一天等到你……”多幺合适的歌呀,哪个老女人不向往歌里的爱情呀。我像被灌了迷魂药,已经不知身在何处了。

  艾琳不正经地笑道:“你,嘻嘻,等会可以放开嗓门叫了!”

  艾琳的脸皮什幺时候变这幺厚了!我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,狠狠地白了她一眼,警告她说:“告诉你,你可别想把我塑造成另一个你。你离婚了,也没孩子,可以随便疯。我有家庭,有孩子,你这不是想毁我吗?”

  艾琳朝着天花板吐了两个烟圈,慢悠悠地说:“咱俩相好也不是一年两年了。你老公还有两三年才能回国。儿子呢,也在寄宿学校。你才三十岁,干嘛活得这幺压抑?”

  “我在这里背叛德广,德广在国外也背叛我,这婚姻还像个样子吗?婚姻就是需要两个人保护的!”

  艾琳盯着我,好大一会儿,才冷冷地说:“傻瓜,别把宝整个押在丈夫身上。这世界上,最靠不住的人,就是‘丈夫’!我那个丈夫,一直装得人五人六的,谁也想不到我会把他捉奸在床吧!明白?”

  “你丈夫跟别的女人上床,也纯粹是被你逼的。你要是一直对他忠心耿耿,他可能干出那种事吗?”

  “今天不提我!你的生日,你是主角!哈哈!我有种直觉,德广在美国可能乐不思蜀了,你还死守着块贞节牌坊呢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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